白发瑟兰传
第二十七章
又是一年盛夏,枝头呱噪的蝉鸣此起彼伏。烈日当空,几乎要将人都晒化了。
一支身着重甲的军队在沉默地行路。队伍绵延十数里,人人一声不出,偶尔有微微的喘息,也很快被整齐的脚步声淹没了。
林顿各领地的族徽,被掩藏在银甲之下,仿佛将他们的来历都抹去了。
埃尔隆德以一种兴致盎然的姿态骑在马上。他的马浑身乌黑,唯有四个蹄子欺霜赛雪,一瞧便知是名种。
“林迪尔,你在想什么?”埃尔隆德注意到随身副官略有些长久的注视,半回过身,嘴角弯起笑容,轻轻问道。
“您今天,似乎,特别高兴。”林迪尔小心斟酌着词句。
“是啊,我很快能再见到瑟兰迪尔了,这不值得高兴吗?”埃尔隆德重新坐直身体,闲闲地转换了话题:“这匹马,你觉得好不好?”
“您说什么?”林迪尔一时未能理解领主的意思。
埃尔隆德没有管他,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”埃尔洛斯确实是个好弟弟,他费尽心思给我觅来了这匹马。但今天过后,也许我要把它托付给你。”
副官蹙起眉头,今天的领主大人很奇怪,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。
自那日从安格班回来以后,埃尔隆德便立刻开始着手整编军队。王城一役损失不小,幸而林顿家底仍厚。短短一月,各领地送来的士兵,已将大军重新补齐。
接下来即是无休无止地残酷训练。将本来已经千锤百炼的军人,磨砺成了杀人机器。
整个林顿都在传说,他们的大殿下终于摆脱了妖人的魔咒,被迷惑的心智又重新变得清明了。
与此相比,王城一点小小的破损,又算得了什么呢。
只有林迪尔知道,他向来敬仰的领主,并不是这样的。
领主像是每天都在燃烧,将灵魂深处的一点精魄,以一种古怪的热情燃烧。
林迪尔很担心他,但除了默默地注视埃尔隆德,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何别的办法。
无人再可以进入埃尔隆德的内心了。
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,风呜呜吹着,卷过每一个士兵的耳边。连喘息声都听不见了,噬人的沉默弥漫在黑沉沉的人群中。
终于又一次站在了安格班的门前。
尖利的哨箭划破长空,万里无云的蓝天一练如洗。
埃尔隆德仰起头,任由猛烈刺目的阳光洒在脸上。
一路急行军,他应该下令就地隐藏,等初晨的时刻再攻城。既不那么燥热,也有利于将士们体力的恢复。
从前的埃尔隆德老谋深算,心中哪怕掀起惊天巨浪,表面上仍是半点不动声色。但是现在,他只知道,他不愿再等。
瑟兰,今天的天气真好,好得就像我们互相许下誓言的那一天。
我说过,永不负你。
安格班的墙头已射下几轮箭矢,仍挡不住潮水般的林顿士兵涌上城墙。
带着倒钩的云梯牢牢嵌入墙缝,令敌人无法迅速将梯子推倒。悍勇不畏死的林顿军人数众多,丝毫不惧漫天羽箭。
很多人被射倒了,但更多人攀上了城头。
不一会,护城的弓箭手就大大减少了。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趴倒着,鲜红的血,顺着粗糙的墙壁蜿蜒而下,等流到了地上,就变成了黑色。
又过了片刻,林顿的城门,吱吱嘎嘎地,被打开了。
林迪尔望了一眼埃尔隆德,稍一犹豫,仍鼓起勇气开了口:“领主,是否仍是要将所有ALPHA全部杀光?”
“所有ALPHA全部杀光,一个不留,不论年纪。“埃尔隆德冷淡地开口,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情。
林迪尔举起令旗,指挥大军杀向了安格班城内。
一颗头颅在马蹄间滚动,骨碌碌地被踢到了埃尔隆德的脚下。埃尔隆德低头一瞧,年轻秀美的面容,仍睁着一双怒目,好像随时可以再一跃而起,大战三百回合。
是上次那个朝他竖中指的小男孩。
埃尔隆德面沉如水,一勒缰绳,绝尘而去。
入得城来,安格班寨内四处火光冲天,呐喊声,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。
钢刀砍入肉体,只有一声闷响。一蓬一蓬的血飙出,腥味四处弥漫。
人间炼狱,不过如此。
一骑护卫护着埃尔隆德径直冲入安格班腹地,所向披靡间,不断有人倒下。烟尘滚滚,将埃尔隆德清俊的脸染成墨色。
他的眼睛满含狠厉,手起刀落,不见丝毫犹豫。早已不管眼前的人是谁。
但他的心里却越来越焦灼,到了这个地步,瑟兰迪尔还没有出现,这是为什么?
是他出了意外?是他不在寨内?还是,他伤势太重,已经……
埃尔隆德不敢再想下去,挥刀更不容情。砍瓜切菜似地砍翻一个个冲上来的敌人。
又是一道黑影朝他扑了过来,埃尔隆德看都没有看一眼,一刀就要狠狠劈下
忽然,他的刀被一柄细长的剑轻轻格住了。他皱起眉头,目光顺着剑身望过去,映入眼帘的,是林迪尔担忧的脸。
“领主大人。”林迪尔仍是不失恭敬地喊了他一声。
埃尔隆德回过头又望向自己的刀锋处,一个孱弱的女人跪倒在地瑟瑟发抖,怀中抱着一个襁褓。
襁褓已然散开,小婴儿雪白又充满了生命力的双腿在拼命蹬着。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安,正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。
还刀回鞘,埃尔隆德一声未出。林迪尔朝左右使了个眼色,护卫中即刻有人出列,拎着女人的后领,将她扔进了一间屋子里。
林迪尔心中也很着急。听说安格班的地下宫殿九转十八弯,机关亦是重重。瑟兰迪尔若是有心躲起来,一时半会可真难找他。
瞧领主今天的样子,如果再找不见瑟兰迪尔,恐怕真的要屠尽这里所有的人了。
正焦头烂额之时,忽听远处传来号角声。林迪尔心头一振,这是表示捉到重要人物了。
埃尔隆德早已先他一步朝号角声传来的地方驰去,林迪尔赶紧跟上。他委实也不愿多杀人。
待奔到近处,众人一见埃尔隆德前来,都微微躬身,齐整地散开一圈。
中间站着两个人。
一个满脸戾气,瞪着赤红眼睛,粗重呼吸中都带着浓厚的血腥味。这个人埃尔隆德认得,是葛斯摩。当日在王城中,不少高手被他斩于马下。
另一个人,施施然地站着,翩翩白衣,不染纤尘。他用扇子掩住半边脸,一双妙目里透出笑意,朝埃尔隆德点头道:”埃尔隆德领主,好久不见。”
这自然是索伦了。
埃尔隆德从马上翻身而下,挥手挡开了想保护他的人,同索伦面对面站在了一起。
“瑟兰迪尔呢?”
“瑟兰他,身体有些不舒服。这外边的事,你就同我说好了。”索伦说完这句,伸头望了望四周已是陆续打扫战场的林顿士兵:“不过,好像也没什么事了。”
“我的耐心很有限,我再问你一句,瑟兰迪尔呢?”埃尔隆德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“我真是日了维拉啊!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那么情圣!我觉得我跟你们的画风真是太不同了。埃尔隆德,是男人的就跟我真刀真枪地打一架!”说着,葛斯摩吐了一口血唾沫在地上,看埃尔隆德不理他,又哇哇叫道:“瑟兰迪尔的脸都毁了,早不知道被几个人玩过了。枉你还这么惦记他,OMEGA发起情来,可是谁都不认,又是谁都可……”
这句话葛斯摩没能说完,就被埃尔隆德一刀削去了脑袋。头从肩膀上滚下来,转了几圈,那张嘴似乎还在一张一合。
“啧啧,葛斯摩呀,我早跟你说过了,你这话多的毛病,始终就是改不了。不过呢,反派死于话痨,也是你应有的归宿了。”索伦扇了扇折扇,望定了埃尔隆德:“瑟兰他不想见你。”
“我带来了治疗他龙伤的药”
索伦半信半疑地目光在闪烁,埃尔隆德瞧在眼里,忽轻笑一声:“你觉得我在骗你?为什么?因为你曾经骗过最爱你的凯勒布里鹏?你告诉他你爱他,其实根本这爱根本不存在?”
“我没有骗他!”索伦突起暴怒,一扬手,三枚蚀骨钉从折扇中飞出,直射埃尔隆德面门。
埃尔隆德连眉梢都未动一下,林迪尔的剑已帮他挡下了这充满了煞气的暗器。
“不好意思,突然的自我了一下。”索伦这边立刻恢复了温文尔雅:”你一个人,跟我来。”
”领主,不行。”在场人中,只有林迪尔一个人敢开口,但被埃尔隆德瞟了一眼,也就低下头,不再说话了。
“若是我一天后还不出来,你就替我班师回朝。”埃尔隆德修长的手指抚过爱马浓密油亮的黑毛:“这匹马,你还是留给我吧。”
跟着索伦,拨开层层叠叠的花叶,于几处无路之处,又现得一条小路来。如无人带领,确实寻觅不到。
“埃尔隆德,布里鹏他,葬在何处呢?”索伦仿佛漫不经心地,终于问出这一句。
回答他的,只有两个人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和远处潺潺的流水声。
“我没有骗他,我对他是真心的。”索伦踌躇片刻,闷闷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凄然:“你不信是不是?我自己也不信。”
“布里鹏葬在了奥斯特恩艾特希尔西侧山峰的最高处。”埃尔隆德开口道:”你知道那个地方?”
“是啊,我知道,我当然知道。” 索伦眨了眨酸涩的眼睛:”布里鹏跟我说过,那是人世间最干净的地方。你们对他真好。”
埃尔隆德还待要说什么,索伦猛地停住了脚步:“到了”
出现在他们眼前的,是一扇青石门。
“瑟兰就在这间屋子里。他,身体确实不太好。”索伦伸手按下机关:”有些事,他不想说,别逼他。”
可惜埃尔隆德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,他将全部的精神都用来凝视缓缓开启的石门。
这扇门后面,有他最爱的瑟兰迪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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