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禾

啊……好甜

白发瑟兰传

第二十六章

直到很多年以后,回忆起圣主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,瑟兰迪尔仍会心中微微刺痛。哪怕是深入骨髓的伤口,也可以经由漫长的时光愈合。却永远会在那里留一个疤,提醒你,这是如何来的,这是为了谁。

而在当时,瑟兰迪尔怀抱着魔苟斯,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。原本暖热的躯体一寸一寸,渐渐变得僵硬冰凉,像曾经鲜活的人,终于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
只是这影子,应该仍带着三分缱绻,七分忧心吧。从此来日不可期。

”瑟兰,瑟兰,圣主他已经不在了。”索伦将手轻轻搭在瑟兰迪尔肩上,语调平静:“你起来,让我处理剩下的事。”

远处有水声传来,滴答,滴答,滴答。瑟兰迪尔木然地坐着,像没听见索伦的话。

索伦见状,似微微动气,伸手就要扯下瑟兰迪尔的胳膊:“瑟兰,你放手。”

瑟兰迪尔从迷梦中惊醒一般,抬头望向索伦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圣主不在了,你伤心也于事无补。快起来,让我替圣主料理后事。”索伦手指微微用力收紧,将瑟兰迪尔青白无血色的手腕,掐得陷下去一块。

“圣主为什么救我,我自己作的孽,我不要他替我还。”瑟兰迪尔眼中闪过狠厉之色,声音却温柔地像耳语:”你等着我,我这就去陪你。”

“瑟兰迪尔,你够了!你以为作践自己,就能不内疚了?我叫你回来,你不肯。如果你肯,便不会被龙炎灼伤。圣主也不必为了保你和你腹中胎儿一命,耗尽真力。他的身体早就大不如前了。埃尔隆德究竟有什么好?让你这般死心塌地?” 索伦切齿冷笑:”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爱情,懂爱情。你追求不属于你的东西,到了今天这个地步,终于满意了?”

瑟兰迪尔胸口急剧起伏,喉中咯咯作响,嘴张了又张,忽然两眼一翻,晕了过去。

埃尔隆德凝立在青石台阶上,一动不动地望着偏殿外忙忙碌碌的宫人。击退魔军之后,他常常这样,一站便是一整天。

经此一役,林顿损失惨重。光是领主即折了四位,其余死伤亦是不计其数。

格劳龙来势汹汹,幸得勇士图林,手持黑剑古山格一举击杀了这头孽龙。

而安格班大军因魔苟斯忽然消失,群龙无首。溃乱之下,被林顿王军逐出了城外。

 “王兄,外边风大,你进去吧?”埃尔洛斯怀抱着襁褓,从偏殿迈出。短短数日,他已将婴孩抱得有模有样了。

埃尔隆德仍是不语,沉默寂寥的背影,比他脚下的青青苔花更萧瑟。

“瑟兰迪尔被魔苟斯救回,应该不会有事的……”埃尔洛斯略带犹豫地住了嘴,他有些分不清,这样的话,对于埃尔隆德来说,究竟是宽慰开解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雪上加霜。

“埃尔洛斯,我是不是错了?”一阵细小但凌厉的寒风吹过,撩起埃尔隆德的发尾,他的声音沉重,暗哑,是撕心裂肺后终于不得不接受的麻木。

“你指哪一件事呢?是你非要不顾他的身份与他结合,还是你跟他结合了以后,从来不肯真正信任他?”埃尔洛斯将孩子向上托了托:”王兄,其实我不懂,你有勇气不顾父王的意思,宁可放弃王位,也要娶他。为什么在心里,又总是要防着他?”

园中的梧桐树,落下几只鸟,啾啾鸣叫之间,相依相偎着为对方梳理羽毛。

“他的脾气这样坏,性子这样傲。哪个omega像他这样呢?我不是不信他,我不过是多问了两句。”

“你还不是不信他?你希望他如何?诚惶诚恐地对你解释,人不是他引来的?求你相信他,好满足你这颗患得患失,骄傲又卑微的ALPHA的心?埃尔隆德,你应该明白瑟兰迪尔从来不是这样的人。他的本领,他的教养,他自小受到的宠爱,都不会允许他对你摇尾乞怜。”

瑟兰迪尔的心里,是不是始终有着另外一个人。这个问题日夜折磨着埃尔隆德。

见自小内敛,从来云淡风轻一派成竹在胸的兄长再一次纠结难堪地静默了,埃尔洛斯难免有几分踌躇,思忖了一会,才慢慢地说道:”我心底另有所思,梅格洛尔其实有所觉察,但他从来不问。”刻意忽略了埃尔隆德探询的目光,二殿下的视线越过兄长的肩头,望向茫茫然不可知的虚空,到底流露出几分悔恨:“他信任我,珍惜我,宁可自己受苦,也不愿我伤心。他爱我,实在比爱自己多。”

“王兄,你爱瑟兰迪尔,真的超过爱你自己吗?也许你爱他胜过你的性命,但我卻知道,生命对你来说,并不是最珍贵的东西。你不愿付出的,瑟兰迪尔都为你付出了。他放弃一切跟着你,坚持的不过是最后一点点尊严。我想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他的爱,不然他早就离开你了。那么,比起他,牺牲要小得多的你,有什么资格和理由总是要去怀疑他?”

将视线重新投回哥哥的脸上,埃尔洛斯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:“王兄,我从小什么都不如你,活得糊涂又荒唐。可今时今日,我比你多懂了一个道理,真爱一个人,应该将他的感受放置于你的感受之前,才不会辜负了他。

埃尔隆德怔怔地瞧着弟弟,眼前的人长大了,再不是从前只会胡闹的小孩子。埃尔洛斯笑了笑,端凝的神色褪去,又恢复了从前几许玩世不恭的样子:“王兄,你如想清楚了,就去把瑟兰迪尔找回来吧。你总这么凄凉,我快受不了了!林顿交给我,你放心吧。”

”好,我去把他找回来。”埃尔隆德轻轻点头,喃喃重复道。

苍茫群山向远处伸展,银装素裹,万物凋敝,中土的冬季到来了。埃尔隆德花费了几个月时间,才终于摸清了安格班要塞的位置。

魔苟斯薨逝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。安格班将魔影拢起,安静龟缩,修生养息。

不过,终究大势已去。

而时间过去这么久了,瑟兰迪尔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吧?也许,他也在等着自己接他回来?埃尔隆德骑在马上,颠簸着,颇有些心虚地绞住缰绳。身后跟着的,是细细挑选出的十名金甲卫士。“如果瑟兰迪尔不肯原谅我,我就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。”转瞬间,他又灰心丧气起来。

一路忐忑,马蹄在雪地上踏出一个个圆坑。训练有素的士兵寂静无声,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安格班塞前。

黑黝黝的青石大门在雪光映射下,泛出温润光泽。埃尔隆德纵马上前,一支响箭射下,正正钉在铁蹄处。

埃尔隆德止住步伐,仰起头,望向来箭方向,是立于塞门后的哨塔。

守卫的哨兵豆豆探出半个脑袋,一手拉弓,一手搭箭,保持着攻击的姿势。

“劳你通传一声,我是林顿的埃尔隆德,来接瑟兰迪尔回家。”埃尔隆德御起内力,将声音遥遥送出。

豆豆静止了片刻,就在埃尔隆德以为他没听清时,小家伙放下了手里的武器。右手却未缩回,而是狠狠地比了个中指。

十分粗鲁,无礼,野蛮,下流的手势。

埃尔隆德低叹了口气,果然魔教表达鄙视的方式,与名门正派不同。

不过,他们没有放箭,说明瑟兰还是交代过了。这么一想,又不由得轻松了些。

然而,下一刻,身经百战的领主大人,就感觉到了空气中微微的震动,以及逐渐清晰的嗡嗡声。

铺天盖地的箭矢如蝗虫般劲射而来。

正午艳阳下,秘银箭头闪烁着死亡的冷光。

迅疾抽出武器,埃尔隆德将一柄剑舞得密不透风。剑芒凝成一匹白练,挡住了所有突如其来的袭击。这区区的箭雨根本伤不了他,也伤不了他带来的任何人。

他很希望这是因为瑟兰迪尔对他仍有爱。

然而理智上却知晓,瑟兰迪尔是个识时务的人。如今安格班要塞藏匿之处已现,魔苟斯又死了。他实是不敢叫林顿的大殿下,林谷的领主死于此处的。

弓箭手地立于塞墙上,射完一轮羽箭即刻回身,由后面预备好的第二梯队顶上。如此毫无缝隙地衔接,足足放完了五轮箭,方才停下。

天地间,一下子万籁俱寂。像什么都未曾发生。

只是多了满地横七竖八的断箭残矢,混着被踩脏的冰雪,散落于各处。

有殷红的鲜血顺着埃尔隆德手臂蜿蜒而下,一滴,两滴,三滴。

滴落在白雪上,泅染成艳丽无双的红梅花。

埃尔隆德捂着伤口,凄然地抬头,望向瑟兰迪尔在的方向。

是他过于自信了吧?也许,瑟兰迪尔恨他的程度,远比他能够相信,愿意相信的深得多。

马蹄声踢踏,是林迪尔来到了主人身后。秀气的随身副官蹙起眉,领主受伤了,需要包扎。

手刚刚伸出,埃尔隆德平静的声音就响起了:“别动,我不需要治疗。”

“可是您在流血。”林迪尔恭敬地低一低头。

“没关系,你退下去吧。”埃尔隆德紧一紧手指,竭力抑制了几乎满溢的伤心。

林迪尔默默退回原地,同其余金甲战士站在一起,挺直腰板,轻轻昂起头。

纷纷扰扰的雪花又开始飘下。

一阵大过一阵,如鹅毛四散,似棉絮漫天。很快便覆盖了那些箭矢痕迹。

温热的血,也被冻住了。

埃尔隆德不再说话,静默地站立着。

他面对的,是同样一扇静默的大门。

从烈日当空,站到金乌西斜,玉兔东升。

又从月朗星稀,站到鸡既鸣矣,天光大亮。

一天一夜的坚持,使埃尔隆德多少憔悴了几分。但他眼眸中的深情,却一直没变。

瑟兰,你再出来瞧瞧我好不好?

又至日上三竿,埃尔隆德微微有些摇晃。伤口已经麻木了,再这样下去,整条胳膊非废了不可。

突然,沉重的石门轧轧作响,竟是一寸一寸地被打开了。

待得完全开启,一队紫衣侍者涌了出来。

个个腰悬宝剑,脚步轻盈,显是身负武功。共十二人,悄无声息,鱼贯奔走。

在埃尔隆德马前,排成一字。

埃尔隆德霎时精神大振,望向大门。

他没有失望。一顶魏紫重纱帷轿紧跟在后,由四人抬着,足不沾地,飞掠而出。

帷轿帷幕重重,里面的人,一点也看不见。

隔得那样远,埃尔隆德还是闻见了自己OMEGA的气味。

只是这气味跟从前稍有不同,这是埃尔隆德不明白的。但他没有在意。

“瑟兰,跟我回去吧?我知道错了,以后再也不会了。”埃尔隆德放软了声音,近似于哀恳。

轿中的人不肯说话。

“瑟兰,我不该不信你。你对我这样好,我却怀疑你,是我太混账。”埃尔隆德顿了顿,以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:”我不能失去你,你再原谅我一次,好不好?”

“把人带上来。”瑟兰迪尔开口了,清冷的语调,像碎冰淬了青瓷,漫上刺骨寒意。

两个侍者押上来一名小妇人,狠狠推在地下。

埃尔隆德低头一看,只见小妇人双手被缚背后,头发散乱,衣着狼狈。想来被抓时,很是反抗了一阵。

“帮你的人,你带回去。桃桃自小服侍我,她的腿是我害的。我不杀她。”

被押上来的,正是桃桃。

“我不要你可怜,要杀要刮,你随便吧!”桃桃奋力挣扎,又马上被死死按住。她挣不脱,凄厉地高声笑了起来:“瑟兰迪尔,你一天一夜闭门不出,由得你的ALPHA带伤苦等,原来就是为了捉我。是我太大意了。”

“安格班盘查森严,你的消息始终带不出。乘着圣主发丧,我们稍有松懈之际,终于用画眉将信传出。我下令搜查何人养了画眉,你心虚要将鸟食扔了,这才露了马脚。桃桃,你是何时投靠了林顿?”

“从我腿断的那天起,我便日日夜夜恨得睡不着,常常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。那些跟我一起服侍你的人,那一张张满是鲜血的脸,总是出现在我眼前。圣主他一辈子心狠手辣。那日他回来,当着众人的面吐了血。我不知道多开心!可惜,索伦对他忠心耿耿,没人动得了他。”桃桃仿佛没听见瑟兰迪尔的话,又像在说给自己听:“他要死的事,我是故意告诉你的。我知道他不想让你看见他临死前的样子,我就偏要让你看看!”

“你错了,圣主他能死在我怀里,终究是高兴的。”

“瑟兰迪尔,你害了多少人,还要再害多少人呢?你的脸都毁了,还有谁会像从前那般爱你?”桃桃满脸汗珠乱滚,灰尘扑面,状如疯妇,形容十分不堪。

埃尔隆德心中一惊,脱口道:“瑟兰,你怎么了?”

瑟兰迪尔又沉默了片刻,一只素手伸出,掀开了轿帘。露出了那张令埃尔隆德日夜牵挂的面孔。

半面罗刹半面娇。

“我的脸你如今也瞧见了。埃尔隆德,当日我立下重誓。与你再没半点关系了。你把桃桃带走吧。从此莫要再来找我。”

还未从震惊中恢复的埃尔隆德,眼睁睁地看着瑟兰迪尔重新隐没入轿中,被抬回了安格班。

一班侍者亦齐整地撤走。

“哈哈哈,瑟兰迪尔到了这个地步,仍是不肯失了半点分寸。有一个秘密,埃尔隆德,我不会告诉你。我要你们都后悔一辈子。”桃桃忽然跳起,一头撞在了埃尔隆德佩剑的剑锋上,就此香消玉殒了。

大地一片白茫茫,安格班要塞的石门再也不会开启。

就好像瑟兰迪尔紧闭的心扉。

大家圣诞快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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